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癲癇?癲癎?癲[閒]?癲[簡]?

6月27日看到無綫《午間新聞》報道,「癲癇症」改名「腦癇症」。無綫新聞將「癇」字讀成[閒],甚為刺耳,豈料這則新聞,「癲癇症」、「腦癇症」的「癇」字,不管作簡介的報道員,還是新聞片段內的記者,居然讀出一直沿用的[簡]音,與片段中各受訪者的讀音相同,樂也融融,不禁喜出望外。只是原來大喜過望,白高興一場--該台旋即抽起該段新聞,及至《六點半新聞報道》,回復舊觀,主播讀成「癲[閒]症」、「腦[閒]症」,連報道片段,亦要重配,刻意與受訪者的讀音形成對比,以示「正統」,顯示該台主管仍然視這個讀音為洪水猛獸。

值得留意的是:該台《六點半新聞報道》,播出了重配的「癲[閒]更名」新聞後,特別加插一節閒談,對話如下:

郭詠琴:東昇,剛才提到的癲癇症,我們讀[閒],有人讀[簡]。怎麼唸才對?

方東昇:專家說,兩個讀音也沒有問題。

方東昇:根據字典,「癇」字從「病」部,加一個「閒」字組成。正音是讀[閒]。專家表示,讀癲[閒]症才對。但讀[簡],亦無大問題。

朱耀偉(浸會大學中國語文學系副教授):這個字正音,即所謂正式讀法,應該是[閒]。應該是癲[閒]才是正式讀法。但我想,約定俗成很多人都讀癲[簡],很多人都會接受癲[簡],也是可以的。如果你問我,我對這是比較寬鬆的,認為不算錯誤,(既然)大部份人都接受。

查《康熙字典》:「《唐韻》戸閒切《集韻》《韻會》何閒切」,似乎所有字典都只給一音:[閒]。有人或會質疑,明明疒部內的是「閒」字,「閒」字人人識讀,怎可能讀成[簡]?其實這牽涉問題不是這麼簡單,而且不單粵音,連普通話亦對這個字的讀音有爭論。

讀過古文的人,應該知道,「閒」字是「間」的本字,例如「間諜」本作「閒諜」。古代這個「閒」字作為現在的「間」字使用,仍然讀成[奸]或[諫],不讀[閑]。「間」是後起字,取代「閒」字讀成[奸]/[諫]字時的作用;不過「閒」字沒有消失,只是表示另一種意思,如閒暇、得閒。這個「閒」字,讀成[閑],又可寫作「閑」。

《說文解字》只有「閒」字而無「間」字。「閒」字在當時解「間隙」,亦即今日讀成的[諫]的那個意思(《廣韻》則指讀平聲[奸])。

同時,《說文解字》亦有「癇」字:「病也。从𤕫,閒聲。」段玉裁注:戶閒切。

而《說文解字》中以「閒」做聲符的形聲字,很多今天都已經寫成「間」字。例如:

「簡」字,本作「𥳑」。《說文解字》:「𥳑,牒也。从竹,閒聲。」,《俗書刊誤》仍指:「𥳑,俗作簡,非。」今天寫成「簡」自然是「正」不是「俗」或「非」。「簡」粵音讀[揀]。

「鐧」字(如殺手鐧),本作「鐗」。《說文解字》:「鐗,車軸鐵也。从金,閒聲。」今粵音讀[揀]。留意此字台灣以「鐗」為正體,但讀音仍讀與粵音[揀]對應的 jian。

「瞷」字(解作窺視),本作「瞯」。《說文解字》:「瞯,戴目也。从目,閒聲。」段玉裁注:「戶閒切…按此字諸書多從閑作𥊺。」即當時會寫成「𥊺」,又讀成[閒]。但《類篇》「瞷」條:「居莧切。」《字彙》:「居晏切,音諫。」今粵音取[諫]音。

「澗」字,本作「㵎」。《說文解字》:「㵎,山夾水也。从水。閒聲。」段玉裁注:「古莧切。」即讀[諫]。

但,有沒有《說文》從「閒」字,但今天仍然用「閒」呢?亦有。

「嫺」字,《說文》:「嫺雅也。从女。閒聲。」段注:「戶閒切。」今粵音讀[閑]。

「僩」字,《說文》:「武皃。从人。閒聲。」段注:「下𥳑切。」今粵音讀 [haan5]。

(說文還有一些從閒的罕用字,略之。)

由此可知,「閒」與「間」之間的糾葛頗為複雜。

問題來了:既然「閒」字作為「間」的本字,「癇」這個形聲字從「閒」得聲,那麼,這個「閒」,先不論聲調,應視為今天我們寫成「間」的 [gaan] 音,還是應視之為今天我們寫成「得閒」的「閒」字的 [haan] 音呢?

其實這不單在讀音,寫法亦係問題。如果「閒」後來由於區別詞義而分出「間」字,那麼,「癇」字又應否同樣寫成「癎」呢?《龍龕手鏡》《玉篇》《集韻》《四聲篇海》有「癎」這個寫法。《正字通》以「癎」為正寫。筆者查過一些大陸出版的《說文解字》,亦以宋體排印「癎」字,而非「癇」字。而且《正字通》亦說:「癎…音閑。」所以,不要問為何明明聲符是「閒」字卻有人讀成[簡],正如《正字通》明明聲符從「間」,卻指音[閑]。無綫指「癇」由「疒+閒」組成,只是其中一種寫法。

可見,「癇」現在讀成[簡]音,未必因為大眾不識「閒」字。

而從各字異體觀察,似乎有寫成從「閑」旁的異體字者,讀 [h-] 機會較大。但亦非絕對:瞷/瞯/𥊺字古有 [g-] 音,今亦讀 [g-]。

一個字,如有正俗二讀,那麼,有這個「俗音」的原因,可能是(一)大多數人讀錯致約定俗成,或(二)這個俗音是古音遺留。「癇」讀成[簡],是否純粹因為人人讀錯的「約定俗成」,殊難判斷。又有可能真有一個時期,「癎」比「癇」通用、常見,於是人人以「間」為聲符,變成 [gaan] 音(即使本非陰上聲,粵音亦可口語變調讀成[簡])。然後「癇」字雖變成正寫,惟讀音一如當時,流傳至今。

新聞片段中教授說「正音」是[閒],那應是根據古字書為「正音」。說[簡]音約定俗成,不錯,但這樣一講,則很容易令人認為,[簡]其實是一個錯音。但觀乎上乎「閒」字偏旁的情況,再看現在[簡]音確是民間讀音,其歷史未必遜於[閒]音(癲癇OR癲癎的文獻討論依據:「據了解,祖國東西南北,農村城市,民間說的都是癲癎(dian jian),很多專科醫師寫稿也寫成癲癎,可見字已根深蒂固。據說我國老一輩知名專家張沅昌教授五十年代出版《神經病學》時,出版社把他寫字依據一律改為 癇字,他還冒了火的。不過有些醫師口說癲癎,寫的卻是癲癇。」)。而且,其實無論[閒]還是[簡],本身均屬約定俗成,只是一個有韻書認可,而另一個沒有。以[簡]音通用程度,筆者認為,其「正確性」如果包括通用及歷史性,絕不輸[閒]音(可參考2008年高考試題師生對話的「計分法」)。

或說:既寫成「癇」,不如讀[閒]音。

不過,有一個《說文》無收的「襉」字,亦有異體「襇」,今以從「閒」之「襉」為正,但仍讀[簡]。

前文介紹過的《道漢字典》,收入「癎」字,並收[簡][閒]二音。所以「癇」字讀成[閒]固有韻書為據,但[簡]音絕非無中生有。所以筆者認為,不要以為這個「約定俗成」音就一定不能用、不能讀、不能「出街」,更不必為了所謂「正音」而放棄[簡]音--妥當做法,應是「字典增收[簡]音」,而非「民間改讀[閒]音」。